【界首女作家胡颖】短篇小说之二《错辈姻缘 》

错辈姻缘

□胡颖

  【作者简介】胡颖，女，安徽界首人，原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工作之余，采写的稿子先后在《农民日报》《阜阳日报》等主流媒体发布。座右铭：勤劳，是我的必须，善良，是我的根本，为文，是我的理想。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皖西北名城——泉城，到处是一派改革开放的新景象，真可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泉城有个远近闻名的牲畜商业街——牛行街，牛行街地处泉城的西南边，繁华的牲口交易引来了全国各地的牲口贩子。用他们的话说：东走西走，不如贩卖牲口，南跑北上，不如来到泉城一趟。走进牲口贸易市场，一排排牲口桩子整齐地排列着，一匹匹高头大马，一头头膘肥体重地黄牛，还有驴骡夹杂在中间，它们有的昂首挺胸，有的低头思虑，等待着客商的挑选。

牲口贸易市场大门西侧，一片干净整洁的空地上挤满了人，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小伙子在绘声绘色地在此说唱大鼓，倍受鼓书迷们的热爱。小伙姓姜名建军，英俊潇洒的外表透出他的精明能干，他一手握鼓槌，一手捏着夹板，醇厚老道的大鼓唱段像粘在嘴上似的，张口便娓娓道来，吸引了来往的牲口客。听客们都伸出大拇指评价他。小伙子唱累了，替续唱的是他的妻子，她姓姜名水灵，活泼外向，善解人意，聪明善良，修长的身材，俊美的脸庞，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会说话，唱起书来，粗狂的声音像是一个男人汉，她善唱、会说，是当地说唱界的一朵奇葩，因此，小俩口的说唱大鼓成了牛行街的一道亮丽风景。夫妻俩人以说唱大鼓为独有的优越条件，来到此地却被鼓书迷们留住，扎下了根。他们热情宽厚的待人态度，精湛的说唱艺术，深得人们的一致好评。

一个大鼓，一对夹板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他们艰辛而又幸福的生活着。每天二十多元的收费给了他们在泉城生活下去的信心，时间久了，很多慕名前来的听客，给他们逐渐增加了经济收入，从此，他们在泉城一带颇有名气。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城市乡村的面貌都在不停的变化着，农民从过去的一麦一豆解决温饱，到发展经济与改善生活水平，发生了逐渐优质的过度，农民从粗布衣变成了的确良，从土坯房转换成砖瓦房。城市过去的石砖路也变成了泊油路，街边的小商小贩从过去街边地摊到现在摊位规范化，整洁又明朗，过去不整齐的街道逐渐也有了顺序。

八十年代初，被文革除掉的古装戏又破茧出蝶，古装戏的一跃兴起旺盛起来，鼓书戏迷们逐渐偏离了大鼓。

郊外金黄的油菜花，耀眼夺目，阵阵花香引来了对对蝴蝶前来采粉，它们忙忙碌碌，自由自在地辛勤耕耘着。

建军和水灵此时也正为自己的未来盘算着，他们决定甩掉本行，另想别的生财之道，考虑再三，他俩决定先租几间房开个小旅店维持着生活。

刚开始，生意不是很好，水灵在家看店，建军便出去找点零活干，日子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双儿女的出生给他们带来了无比幸福与喜悦。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晃过去了几年，一双儿女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夫妻二人你敬我爱，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这天，店里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一付不高兴的样子，拉着个脸，一脸的怒气，看样子像是一只下山的猛虎，水灵看见心里一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接着便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水灵不敢直视来人，有点失态地连忙招呼说，娘，你怎么来了。谁知，老太太仿佛掉进了怒河，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大耳刮子抽了上去，嘴里还骂着不干不净的脏话。

建军找了酒店保安的差事，虽然挣钱不多，但生活是有保障的，这天，他下班回来时，正赶上老太太来闹事，建军忙上前去招呼：“嫂子来了，回屋坐吧，怎么站在外头呢。”老太太又骂骂咧咧地说：“你们真是不知羞耻，不讲伦理道德，就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吗？哪有叔叔和侄女配两口子的。”这时，过路者站着了脚步，想看看热闹，围观的人像赶集似的，你说他讲，一时间叔叔和侄女乱伦的丑事又传遍了泉城。

原来，他们是唱大鼓世家，水灵的爷爷和姥爷都是唱大鼓书的，共同爱好使他们的交情甚密，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有天俩人闲聊的时候都说自己的妻子怀孕了，于是俩人指腹为婚，这就是水灵爹和娘的婚姻。

水灵娘进门就有了喜，巧的是婆婆也生了一个娃，婆媳同锅吃饭，同做月子，婆婆生了儿子取名叫建军，水灵娘生了闺女取名叫水灵。于是，叔侄俩人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桌子上写字，一起玩耍。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和兴趣，上学、放学都是一起去，到后来他们成了一对非常好的伙伴。建军坚守着护花使者的职责，水灵有种依赖心理，有时他们放学回家没事就讨教唱大鼓的技巧，一来二去，两人对唱大鼓有了爱好，时不时的你敲我唱，共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和少年。

他俩初中毕业后，建军应征参了军，水灵就在家帮父母亲种田。分开后，双方都有一种苦苦的相思感觉，这好像就是亲情的缘故吧。他们书信往来，共叙思念之情，别离之苦，渐渐地他俩感觉到自己好像对对方有种不该有的情感。思忖，他俩逐渐理智地放弃了自己的异样感觉。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水灵重新考虑了该怎样和叔叔交往了。

午收时节，水灵爹农耕时，靶齿挂伤了脚，流血不止，家人忙用板车把他送到乡卫生院，由于流血过多，必须转县人民医院就医，到县医院后，水灵爹已昏了过去。

医生说，必须输血，可医院没有匹对的血浆，医生建议让亲人献血，急忙赶来的水灵和娘急忙挽起了袖子抽血。

医生的抽验结果是，你们三个血型各不相符，爹是o型，娘是a型，水灵却是b型，后来还是弟弟给父亲输了血。

水灵心里琢磨，自己的血型不属母亲，应该相属爹的，血型怎么会和爹娘都不同呢？水灵又去找医生咨询，医生说，你是抱养的吗。水灵肯定得说，我是娘亲生的，医生很果断地说，那你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水灵听后脑袋轰地一下就炸了，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但她静下心来细细一想，现实总归是现实，这是不可违抗的。

回到家后，水灵试探地问母亲，她是不是爹的孩子，被母亲的一顿臭骂才算划了个句号。

水灵把这事告诉了建军，建军不敢相信，托在医院上班的一个同学打听证实后才确信无疑，书信中俩人商议先不捅破这层窗户纸。不然，家里会出现无法平息的轩然大波。于是他俩决定——建军复员后就结婚。

建军复员后，为了追求真爱，俩人一起来到泉城，没领结婚证，就住在了一起，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美满幸福生活。

水灵娘之前看两个孩子上下都一路，还觉得他们是最亲的亲人，没有看到一点不正常，直到建军复员后，水灵和他一起消失了。俗话说，旁观者清，当事者迷。他们俩人的事村里都知道，唯有他们的家人想都不敢想。后来村里的闲言碎语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多方打听后，她才一身怒气便不顾孩子们的感受赶来了。她好一顿发泄，谩骂，终于出了一口气。

围观的人像看戏一样越聚愈多，议论纷纷，把水灵羞的满脸通红，无法讲清楚和“叔叔”乱伦的事实。

后来，老太太吵累了，连屋都没有进，一拍屁股就走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劣事行千里。几天时间，这件事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泉城的每个大街小巷，有的人出于好奇，专门去看看，俩口子成了小城的名人。

大概是因祸得福吧，自从那次风波过后，她家的小旅馆红火起来，有外地客商专门去他们店里住，为的是想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由于水灵开朗、大方、热情好客，深得客商们的好评。可是，随着改革政策的落实，一幢幢高档的居民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各种旅馆，酒楼，宾馆，家家都是高档的，相比之下，她家的小旅馆不被客商们关注了。

眼看就要关门停业了，这天，旅店门口来了一位牲口客，看上去也有五六十岁了，牵了两匹骡子，一匹高头大马，肩膀上搭着个旱烟袋，从门口走过，水灵看到后，连忙出去打招呼，喂，大爷，牵了牲口住店吗？客人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水灵，迫不急待地说，住店，住店。接着客人问长时间住可便宜些。水灵满口答应，并谈好了骡子、马未卖出去之前都有她来喂，老人付给一定的费用。

这位客人上下不停得打量着水灵，横看竖瞧，弄的水灵怪不好意思的。

谁曾想，这位客人住下没几天就生了病，一病不起，后来，牲口都卖了，卖的钱也花完了。老人面有难色，张口要走，水灵也是善心发作说：“老伯，我能看着你路都走不动往外走吗，没事的，你就住在我这养病，我伺候你。等你病好了，再挣钱还我就是了。老伯听后，连连说好。”

水灵又说，老伯，我看你生病这么长时间了，咋也没给家里人联系呀。

老人说：“闺女呀，我一生没儿没女的，家里也没有什么亲人，我看你心肠好，你就行行好在照顾我一段时间。”

“好吧，老伯，你家里真是没有亲人，花的钱不还我，我也不会找你要的，就当我是积德，行好了！你就安心住下吧。”

转眼半年过去了，老人的病一天不如一天，别说店钱了，光生活费就赔上了一二千。

这天，老人说：“我看你这闺女待我这么好，真是少有的好心人。”说了，老人叹了一口气，又说，咳，我要是有你这样的闺女就此生无憾啦！

水灵说，老伯，那我就认你干爹吧。老人嘴唇上下抖动着两行浑浊的热泪挂在眼角，声音颤抖地说，谢天谢地，我有闺女了，真是老天恩赐我呀。从此，父女的关系就更加亲近了。

过了一段日子，老人说：“闺女呀，我看我是不行了，这段日子多亏了你照顾，我从心里感谢你。”为了我赔钱的生意你硬撑着，还给我买药买营养品，这我都看在眼里，说着，老人拿起自己的旱烟袋，拧开倒出烟杆筒子里的几张小纸条，交到水灵手上说：“我今生的家底都在这，四张支票有十六万，算是我付给你的一切费用吧。”水灵怎么也不恳收，连忙说，干爹，我伺候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钱我不能要。

谁知，水灵不肯接钱，刺痛了老人的疼处，他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的命真苦，连个托付后世的人都没有，我的钱能带到阴曹地府吗。水灵听干爹这么一说，连忙接过钱说，好，干爹，钱我就收下了，有事你就对我说吧。

于是，老人讲起了自己年轻时走南闯北帮人打家具，后又贩卖牲口，挣了一辈子，存了这些钱，这段时间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了，也是我命中有闺女，你就是我的亲生闺女了。”他喘了喘气又说，我的时日可能已经不多，等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荒郊野外，每年的清明节去看看我就够了，还有这个旱烟袋，它是我一辈子的宝贝，比我的命都重要，你帮我收好了，为了找到给我绣烟叶袋的人，我跑了方圆几百里；为了她，我一生未娶，只想着见了她，把它还给她，叙叙我对他的一片真心。看来我的心愿是完不成了，你能答应替我完成吗？

水灵没有想到，干爹还有这么一段浪漫史，看来干爹也是一个重情重意的人，想到这，她使劲点了点头说，干爹我答应你，她安慰老人说，爹你不会死的，你能长命百岁的。

没过几天，老人真的走了，走的是那么地安详，建军和水灵在城外给老人买了一块墓地，把老人风风光光地安葬了。

水灵把老人的遗物——旱烟袋当作宝贝一样珍藏着，想寻找机会完成老人的心愿。

早该关门的生意在老人走后也停止营业了，建军和水灵想着孩子也慢慢大了，要上初中、高中、大学，一切开支都会越来越大的，不能光在原地踏步，要出去闯一闯，有干爹留下的钱做本钱，他们来到了温州，经过一番考查后，建军凭着酒店工作积累的经验，承包了一个酒店，便在新的经济大潮中奋力搏击。

光阴似箭，转眼已经到了二十世纪，他们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勤劳能干及经营有方，酒店日益兴隆起来，由过去的小酒店，逐渐发展为星级酒店。

建军和水灵念念不忘他们发展的开拓者——干爹，多亏了干爹的经济赠予，不然起家的艰难可想而知。

每年的清明节，他们不论多忙，都不忘回到泉城祭奠老人。

又到一年清明节，他们夫妻二人驱车前来泉城扫墓，先去了干爹的墓前摆上贡品，点上纸，烧上香，献上鲜花，磕罢头，水灵还像往年一样掏出干爹的旱烟袋，向干爹保证一定要替干爹找到要找的人，把干爹的心愿传过去。而后又去了趟老家，来到 水灵的养父——建军的哥哥墓前祭扫。

看着已到中年的女儿和建军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面前，老娘百感交集，想想之前自己的所做所为，她羞愧不已。

娘倆有叙不完的亲情与思念。当娘问道水灵和建军是怎样干出现在的业绩时，水灵就把干爹讲他自己的事和赠与的支票一五一十地叙给娘听。

当她讲到干爹的旱烟袋时，娘的情绪有点紧张。

嫂子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建军的目光，于是，建军忙去车里拿回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干爹留下的旱烟袋，对着嫂子说，每年我们回来扫墓的时候，水灵都把旱烟袋带到坟前，告诉干爹还没有完成他的心愿，告诉干爹这几年间没少打听你交代的事，并表示一定会替干爹完成心愿的。咳，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干爹的那个意中人。

一阵慌张之后，娘问水灵，这人现在埋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目前的微妙的表情，水灵没有注意到，忙问，你看他干啥。

此时，水灵娘的泪光闪烁，哽咽着说，他要找的人就是我。

接着，水灵娘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并讲给水灵和建军听。

六十岁的老娘带着满脸的羞涩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那时你姥姥家是当地的富裕户，你姥爷讲排场，在我要出嫁时，请了几个打嫁妆的师傅，有当地的，也有外地的。几个木工师傅干活时都很卖力，休息时就坐在一起吸袋烟、喝点水，其中有一个师傅说是湖北的，每次吸烟的时候，他就好从口袋里掏出烟袋，烟叶是用纸包着的，每次吸烟他都把烟叶捏掉一些，我看着怪可惜的，就给他缝了个盛烟叶的袋子，因为我喜欢绣个花啥的，觉得光缝个小烟叶怪秃的，就给绣个小鸟采花瓣。

谁知他对我起了心，到娘的屋里来了几趟被你姥爷看见了，就把他给辞了，按说这事就算结束了，可谁知却又节外生枝了。

在娘出嫁的头天晚上，一家人忙碌了半休各自回屋睡觉了，各屋的灯一个个都熄灭了。这时有人敲了几下门，我以为是你姥姥来安排我啥事，赶忙下床开门，谁知是他，一进屋便捂住我的嘴，把娘非礼了。

时隔这么多年，这事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的娘喘不过气来。后来，他又去你姥姥家问我的事，你姥爷告诉他，并警告他不要让他打搅我的生活，不然找人打断他的腿，让他一辈子走不了路。从那以后，他就没在来过，我还以为他早该成家，儿女齐全了呢。

我和你爹结了婚就有喜了，我自以为你是你爹的孩子，打那次验血事后，我的心里就打起了鼓。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彻夜难眠，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结果，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水灵像想起啥似的问建军：“我长得像娘么？”建军没加思索地说，何止是像，简直是太像了。

水灵恍然大悟，怪不得干爹一见面就撵着我看嘞，原来是这回事呀？

水灵娘转身进了里屋，找出一面上面落满浮尘的镜子，自己照镜自我欣赏，嘴里不停地喃喃道，老了。她用枯燥的老手捋了捋鬓角零乱花白的头发，换上水灵刚给买的新衣服对水灵和建军说，走，你俩带着我去看他，说完她扭过脸去擦去了眼眶里滚动多时的泪水。

他们驱车来到爹的坟茔钱，水灵有些激动，哽咽着说，亲爹，你要找的人我给你带来了，她就是我的亲娘，你的心愿该了却了吧。

水灵娘颤微微地蹲下身去，抓了一把坟上的土，捏在手里，背过脸去，哽咽着说：“你个死东西，老了还不正经，找了我一辈子，死了还要找我，也是老天对你公平，把亲生闺女送到了你面前，又给你养老，又给你送终的，你不屈呀。”

老人擦了擦溢出的眼泪又说，今天咱的闺女女婿都在，我交待一下，为了他们的名正言顺，也为了你对我的一片心，今生我们没能相伴，等我死后随你而来，虽不能同穴，也要紧随着你，不让你在阴间孤单，死东西等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