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首女作家胡颖短篇小说之三《婆婆进城》
婆婆进城
□胡颖
【作者简介】胡颖,女,安徽界首人,原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工作之余,采写的稿子先后在《农民日报》《阜阳日报》等主流媒体发布。座右铭:勤劳,是我的必须,善良,是我的根本,为文,是我的理想。
周末,小明牺牲了休息时间,放弃一切应酬,驱车七百多里去乡下老家接老娘。
娘以种地为主,农闲时去集上给人补鞋增加点收入,日子虽说不富裕,但供养出儿女两位大学生,赢得了村里人的赞许。
小明几次接娘,都被娘以各种借口拒绝。
这次,要当奶奶了,娘没再拒绝,收拾好衣物和儿子一起进了城。
打开房门,小明喊了一声,“杨杨,咱娘来了。”
卧室传来儿媳杨杨的声音,“嗯,先别过来,在门口消消毒再进来。”
卧室房门慢慢打开,一位知天命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穿条蓝底碎花连衣裙,把女性臃肿的肚子掩饰得十分完美,精心修剪的眉毛宛如月初天上的月亮。
小明卸下身上的背包,叫声“妈”。“这是我娘。”他用手握了一下娘的手。
岳母的眼光瞟了一下娘,半阴半阳地说:“奥,真来了,好,既然来了就住几天吧”。
娘不知话从何处接,面露尴尬的表情。
娘的眼光不敢直视亲家母,她感觉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女人比起来,有几分的卑微。
娘一头花白的头发,像是一团枯干的野草,满脸的皱纹横竖交错,一双粗糙的大手,像是严冬冻伤的茄子,微微驼起的后背使娘的身高又低了几分。
小明带娘来卧室看宝宝,娘喜不自胜,伸手要去抱孩子,媳妇赶忙伸手拦着,说:“孩子睡着了,别抱。”娘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媳妇穿一身夏季粉色丝绸面料的睡衣,微微肿起的眼皮能看出她身体的虚弱,之前高高挽起的发髻也散落在肩头,犹如一道黑色的瀑布,缓缓涌出的奶水浸湿了胸前的两片衣襟。
灰黄色的长毛小狗毛毛,摇摆着尾巴这屋窜到那屋,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人类最宠爱的生活。
翌日清早,儿子慌忙洗漱完毕,喝了一杯牛奶,准备去公司上班。
娘问儿:“我在家干啥活呀。”
“娘,在这不像在家里,没啥活干,陪陪你儿媳妇和孙子就行了,杨杨吃饭有妈来做,冰柜里啥都有,牛奶、面包,想热就热,不想热就吃凉的。大热天的,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你想吃啥自己做。”
“唉”娘应了一声,目送酷似电视明星的儿子出了家门。
儿子走后,娘感到空落落的,她仔细观赏儿子的每个房间,房间里的每件东西对她来说都是稀世珍宝,像是进入了从未到过的风景胜地,她看这也好,那也稀奇,就是不知是啥东西,不知怎么用。
看着看着,娘就来到了媳妇的卧室,长毛狗在媳妇床前摇头摆尾的显摆着,并发出“喔、喔”的撒娇声。她刚进屋想去看孙子,媳妇忙支开她说:“你去给狗弄吃的,现在十点多了,“毛毛”还没吃东西哩,储备室里有狗粮、火腿肠、面包、牛奶。”
娘来到储藏室,打开储柜,看了一眼柜里的物品,拿这个瞧瞧,拿那个闻闻,她感到饥肠辘辘。
一声开门的声音,把她从饿的感觉中拉了回来,她忙站起身来。
亲家母来给女儿做饭了,娘多想和她像乡下姐妹一样多叙几句,可娘一看亲家母的表情,话都不知从何而说,娘便退到卧室。
“哎呀,这么小的狗咋弄这么多狗食,纯属浪费,屋里搞得多脏呀,马桶也不冲,真是恶心死了,满屋都是头发,咋弄的。”
娘连忙出来说道,“等会我打扫。”
亲家母毫无反应,也没接腔,打开电脑,查找女儿该吃的膳食。
娘感觉有点无地自容。
亲家母挽着高高的丸子头,脖子上的金项链带着大吊坠,耳朵上一对耀眼的金耳环,还有双手戴着的金戒指,黑色短裙配乳白色的蝙蝠上衣,露着白里透红的白腿,显示出她的高贵气质与富贵。
娘下意识地用她那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自己用五角钱加工成的耳环,虽说自己的一身衣服和乡下姐妹相比已显出众不俗,但与亲家母相比已是寒碜无比。
娘有意躲避亲家母,这已是媳妇当天吃的第三顿饭了。娘看着茶几上放着不同种类的水果零食不敢去动。而亲家母进屋就不停地吃这个吃那个。娘感觉有点饿了,想伸手捏点充饥,可不好意思。娘想几次进媳妇的卧室看孙子,又怕媳妇嫌屋里空气不好。此时,娘是多么羡慕这条秃尾巴的长毛小狗,它可以无拘无束地满屋蹦来蹦去。
看着亲家母出了门,娘就找出拖把,在桶里涮了涮,又拿出儿子给自己找的洗脸毛巾,顶在头上,她怕自己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掉下来。
娘一口气拖了两个客厅和厨房,累得满头大汗,刚要去拖卧室。她听见媳妇说:“哎呀,咋这样拖地,弄的满屋都是水,拖把在脱水桶甩干水再拖呀,这样会越拖越脏的啊。”
说着,媳妇抬眼看见婆婆手拿着拖把站在卧室门口,有些着急地说:“卧室的地不能用水拖,那里是木地板,用吸尘器吸一下就行了。”
“哎,我知道了。”娘回答的有些拘束、尴尬。
儿是想让娘来享享清福,可娘的心里却是一种煎熬。
娘既不敢吃,也不敢做,只有无数次地站在窗前眺望城市的一角。
送走了一天的繁忙工作,儿子回到家中,似乎看出了娘的心思,便对娘说:“娘,明天我去上班的时候,把你带到小区对面的公园门口,你去里面转一转,玩一玩,免得在家呆的寂寞,玩累了,你就回来,我的房门钥匙交给你。”
还没等儿说完,娘就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我找不到你家的门,电梯我也不会开,我怕别迷了路,回不来了,又给你们添麻烦。”
“那,这样吧,你就上那公园去玩,中午用餐的时候,我去把你接回来。”
娘答应了一声“那行!”
第二天一大早,娘起了床,头上系着毛巾去洗漱,准备和儿一块出去。儿子感到有点奇怪,问:“娘,你在屋里,头上顶啥毛巾呀,大热天的。”
“我出去就取下来。”娘答道。儿子有点莫名其妙。
娘和儿子一起出了门,到了公园门口,娘下了车,儿子说,娘,您别走远,玩累了就在公园亭子里歇歇。中午下班我来接您。
公园的美景,娘都是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今日一见,果然美不胜收,千姿百态的鲜花争相斗艳,绿绿丛丛的草坪陪衬着各种颜色的花朵,红的更艳、黄的更鲜、白的更亮、紫的更浓。一条蜿蜒的小径把一片片的花草,绿地串成一串串、一块块的美景。
娘看得心花怒放,顺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又摸了一下头发,几根花白的发丝随着汗液粘在手心里。
娘找了个荫凉的亭子坐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用毛巾悠过去悠过来煽煽风,无意间,看到另一个亭子里围一群人,于是不由自主起身向前走去。
亭子的中间坐着一位光头和尚,一身暗灰色的僧袍,脖子上一串长长的念珠,盘腿打坐,双手合十,闭目养神。
和尚自称本人是神灵附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人一眼,就知家人是否有灾有难,有喜有悲。
一位老太太说:“神灵,你能算出我家过去和将来的运气吗?”
和尚双手合十,高颂道号。接着,说出了老太太家过去的财运和点滴小事,说的老太太心服口服。老太太连忙掏出腰里的钱交到和尚手里作为感谢。和尚接过钱,顺手捏过一张纸把钱叠好后放了进去。装进纸包里,放在面前的一张红布下面,口里念叨着,出家人是不恋俗家钱财的。接着,老太太又让和尚算算将来家里的运势。
和尚紧闭双眼,口中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听不懂的咒语后说,你今年有个病灾,你儿子有个飞灾。不过我都给你破了,不用害怕。说完和尚拿出老太太的钱连同纸包一同交到老太太手里,又说了一遍,出家人是不恋俗家钱财的,本神来人间是救苦救难的,你掏钱是说明你对本神的信任,本神接纳以后是会退回去的。
又有几个围观的老太太和老大爷也心动起来,上前让和尚也算了算,结果也都掏了钱被和尚用纸包上也压在红布下面。
娘看在眼里心里痒痒的,她几次想开口问,都没敢张口。
这时,和尚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家境也是不错呀。
娘连忙说:“是,过得不错。”
“孙子不大吧?”
“嗯,还没满月哩。”
“从你的面相上看,你的儿孙两人的命相克。”
娘听出了和尚的画外音,一种不详的预感袭击了她的大脑,她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脸色从通红一下变得刷白,说,“神仙,您能给俺破破吗?”
和尚面露难色,“神也很为难,你家的事大,关系人命,可不大好办呀,看在你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帮帮你。”
娘连忙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都掏了出来,交到和尚手里。和尚用手攥了攥随即装进了纸包里。顺手压在红布下,接着和尚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不大一会,和尚睁开双眼,“阿弥陀佛,各位施主稍等片刻,本神去去就来。”说着便朝公共厕所的方向走去。娘就坐在这里等着,几位让和尚算卦的老人也在等待,公园里的游人逐渐稀少,迟迟不见和尚回来,这时一位老大爷也去上了趟厕所,回来说,厕所里没有人。娘有点着急了,她想着自己的一千多块钱还在他那红布底下压着呢。几位老人相互望了一眼,然后从红布底下拿出自己的钱纸包,几位打开一看是废纸,才知受骗了。
娘站在当头的烈日下,不听使唤的手总是在口袋里摸呀摸,可就是摸不出来时鼓囊的钱来。
娘有点着急,感觉嗓子有些发硬。
儿子趁着吃饭时间来到公园接娘回家,到公园门口却没看见人,他以为娘可能等得着急自己先回去了,驱车到家一看,儿子更着急了。
他想娘不会走远的,大概是迷方向了,于是他又驱车返回公园,停下车子就往公园里面找,见人就说娘的模样。
儿按游人指的方向,老远就看到了娘,“娘,这么热的天,你站在这干啥?”
娘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说:“小明,我的一千多块钱让人给骗了。”
听了娘的几句陈述,小明就说:“娘,你别着急,我报警。”
娘看着儿子为了自己的受骗而气愤时,哭了,她哭自己风打头,雨打脸辛辛苦苦挣的钱没能花在孙子身上,却被骗了;她哭自己的愚昧,哭自己的无知,不能给儿子减轻负担,反而给儿子添乱。
儿子用纸巾擦了擦娘哭泣的双眼,安慰娘说:“娘,骗子是跑不掉的,公安局会抓到他的,别难过。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你就不会受骗了。”说完,儿子扶娘上了车,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千块给娘说,“娘,拿着吧,想买啥,就买啥。”
儿子把娘送到家,连饭也没顾得上吃,又急忙驱车前往公司,娘按儿子的意思,给儿媳杨杨说在公园里遇见了老乡,只顾着和老乡说话,把回来的时间给忘了。
又是一天清晨,娘去了卫生间,一蹲就是二十多分钟,儿子弄好早餐还不见娘出来,就喊了一声,娘皱着眉头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儿子见状忙问,“娘,你是不舒服吗?”
“没有,好好的。”娘答道,“我还想去那个公园里玩,在家没事太急人了。”
儿子仿佛看出了娘的心思,忙说,“娘,你别去了,你去了也碰不到那个骗子,他早该跑了,我报案了,你就在家听信吧。”
“不是的,我想去那上厕所,在这我有点不习惯,解不出来。”娘压低声音对儿说。
“那好吧,我中午再去接你。”儿说。
“不用接了,我注意着路,回来坐电梯说不定有上咱这层的呢。”
娘到公园门口下了车,儿子打了招呼走了。
娘走进公园,去了趟厕所,之后她在公园里转了转,心想那个身影能出现。
娘想回家,站在公园门口,想过马路,可车来车往的马路哪能过得去,她站在路边,刚要抬步,左边的车呼呼地过来,刚要抬步,左边的车又笛笛地过去。她站呀,等呀,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儿子还是不放心老娘,趁着下班公司员工就餐时间,驱车回家想看看娘到没到家,当她走到公园门口,老远就看到娘在马路边,一会儿左脚跨前一步,一会儿右脚跨前一步。
儿子找了个车位把车停好,打开车门喊娘上了车,看着老娘热得满脸通红,心疼地说:“娘,你过马路要到前面红绿灯路口过斑马线,对面绿灯一亮就能过去,你从路中间过是违反交通规则,也是不安全的。
娘说:“我又不懂,在家哪有这么多事,我在路边等了一上午,马路也没过去。晒了我一毛巾的汗水。”
星期天,儿子总算有个休息的日子,早晨睡了懒觉。娘感觉只有儿子在家时,这才是个家,当儿子赖洋洋地打开房门,娘已站在门口多时,娘忙说:“我想来抱抱我的大孙子。”
娘摸了摸头上的毛巾,一步跨到儿媳的卧室。
儿媳妇不耐烦地说:“抱啥抱,大热天的,一人一个味,这屋里人多了,气味多难闻啊。”
刚跨进门的一只脚,娘又缩了回来,她多么向往乡村祖孙同堂的天伦之乐,可她每次跨进儿媳妇的卧室想抱孙子的时候,都有种乞丐乞讨的感觉。
小明不自然地用手扶了扶眼镜,朝媳妇的卧室望了一眼,转脸对娘说:“娘今天礼拜日,我带你去商场转转去。”娘没有吭声,朝儿点了点头。
小明带上岳母写的购物单,带上娘去了附近的一个大商场,出了家门,进了车门,娘感到这才是和家人一起,自由自在的感觉,她的脸也逐渐由阴转晴了。
儿子牵着娘的手,先在一楼的服装区转了转,儿想给娘买件衣服,可每一件衣服,都让娘看不上,后来明明拿了一件咖啡色的中老年上衣让娘试穿。
“这哪是我穿的衣服,只有年轻人才穿这样的。”娘手摇得像拨浪鼓。
“娘,咋是年轻人穿的,我岳母就有一件这样的,就是颜色不一样,她不是就比你小三岁吗,就是你们这个年龄段穿的。”不管娘同不同意,儿子转身对服务员说,“把这件衣服打包一下,我要了,谢谢。”
娘赶紧上前去阻拦,对服务员说:“闺女,俺不要,这样的衣服我穿不出去。”
娘转脸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呀,我能跟你岳母比吗,她油头粉面像四十出头的人,我灰头土脸像六七十岁的人,没法比,这卖的没有我穿的衣服,回家上咱那集市上再买。”
小明拗不过娘,便说,“娘你想要啥,我给你买。”
“我想给宝宝买个银锁。”娘说出心里藏了很久的话。
“那咱上三楼。”儿子挽着娘的胳膊向电梯走去。
儿子扶着娘,刚踏上电梯。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明,今天咋顾上来逛商场了?”
明明一扭头,见着老同学从挨着的电梯上下来,无意间,把扶着娘的手松开了,娘重心倾斜,只听哎哟一声,从电梯上甩了过去。
这可把明明吓坏了,他几步便从向上运作的电梯上跑了下来,一把扶起摔倒在地的娘,连声询问,“娘,摔着没?”
娘说:“没事,你不用害怕。”明明看到娘的嘴角微微向后抽动两下,眼睛也不自然地眨了两下,便问,“娘,哪痛。”
娘挺了挺腰,好像有点吃力,便说:“腰好像有点疼。”明明不敢怠慢,带娘去医院看医生,结果是韧带损伤,要休息静养。
从医院出来,明明让娘在超市条椅上休息,自己又去购买岳母安排的东西。明明带着娘满载而归,给媳妇和岳母买的吃的用的,还有给宝宝买的尿不湿,屁股粉,最让娘高兴的是给宝贝孙子买的长命锁、手镯。娘觉得这是她对宝贝孙子的一种祖孙情,她手捧着精致礼盒里送给孙子的礼物,有种说不出的自足感,当她双手一次又一次捋着自己蓬乱的发丝时,无意中又碰到了自己用五角硬币加工成的耳环。娘笑了,她笑孙子的大富大贵,刚出生就这么富贵。
当娘兴奋地把长命锁送到儿媳面前时,儿媳连正眼都不看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放到那床头柜上吧。”
娘本想借此机会,抱一抱孙子,却又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她回到自己的卧室,看着室内的摆放,白得发亮的墙壁,崭新的梳妆台,每晚只用一度电的节能空调,还有那流光溢彩的射灯,密布一室的温暖。娘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沧桑的自己被岁月打磨的模样,鬓角满是白发缠绕,皱纹爬满了沧桑的脸庞,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也因岁月的年轮碾出参差不齐的缝隙。虽然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崭新的,但仍与眼下的环境不协调。
娘越看越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一切是那么不融洽,仿佛中间隔了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
“毛毛”摇头摆尾地跑到娘的脚前,咬了咬娘的裤脚,撒起娇来。
随着儿媳的一声呼喊,“毛毛”一溜烟似地跑到主人室内,哽哽叽叽地在主人屋里摇摆着。
娘目送“毛毛”这屋串到那屋的身影,眼睛模糊了。
娘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思虑万千,十天的祖孙同堂,连孙子的一次托抱都未能实现,有些后悔不该来到这里,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会干啥,能干啥。此时此刻,她的心里荡起了层层涟漪。
一连几天,儿子上班前都把娘的早餐端到床前,好让娘吃好静静地躺下休息,中午吃儿放在床头边的零食,下午儿子下班回来后再给娘弄些吃的。
娘几次提出要回去,都让儿子给拦下来了。
儿媳妇的一天几餐,岳母都是两个小时一次,分秒不差按时伺候着,仿佛没有这个乡下婆子的存在,小明娘除非上卫生间出一次卧室门,其余的时间都一直待在床上休息。
“砰、砰、砰”,卧室门响了几下,娘赶紧下床去开门,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瘦高的身材,淡灰色的上衣掖在黑色裤子里,灰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向后拢着,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镜架。还没等娘开口,来人自我介绍说,“我是杨杨的爸爸,老姐,最近我的工作有些忙,也没顾得上来看你,听小明说你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碍事不?给,我给你买点营养品。”说完拿出两箱营养品,放到了娘住的卧室里。小明娘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说,“不碍事,不碍事,还让你惦记着,谢谢你大兄弟。”
“谢啥,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这是你儿子的家,也是你的家,不要拘束,该吃吃,该喝喝,想干啥就干啥,尽享祖孙同堂的天伦之乐吧。”
方明娘像封建社会大姑娘相亲似的,不敢正眼看亲家公一眼,嘴里忙着答应道,“好好好。”
亲家公走后,方明娘感觉有种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感觉,她意识到这个冰冷的城市开始接受她这个不速之客。她无意间挺了挺自己微微驼下的腰,站住挺直身体。
她习惯性的用手捋了捋在床上滚乱的发丝,刚要关门,亲家母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等会,杨杨的同学和我的一个朋友要来,你关上房门在屋里就不要出来了。”
“好。”方明娘应声道,她没有领会亲家母的意思,转身回屋关门躺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觉醒来,想去卫生间方便一下,不知要来的客人来了没有,她坐在床沿,一会儿站了起来,一会儿走到门前,坐立不安,刚要拉门又缩了回来,反反复复折腾了无数次都没开门,她转念一想,刚才我睡着了,说不定人已经来过走了。
她打开房门,几步跨进了卫生间。
“叮咚”一声清脆的门铃声,划破了室内的寂静。
“来啦”亲家母一身韩版的紫底白花的连衣裙,小跑一般地打开房门。
一群男男女女涌进房门来,与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娘撞了个满怀,娘没敢抬眼看一下来的人,就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卧室。“毛毛”欢快地摇头摆尾,在每个人的脚边钻来钻去。
关上自己的房门,娘隐隐约约听到亲家母的待客声。
一阵高低混合声之后,便是送客的声音。
客人出门后,媳妇便敲开了婆婆的房门,娘看了一眼媳妇的脸,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站在身后的亲家母像一只愤怒的狮子。“说不让你出来,你偏出来。”媳妇接过话,“这回我还咋有脸见人呀。”
娘像当头浇了桶脏水,顷刻间像掉进了冰窟窿,感觉自己的脚下在晃动。
娘关上房门,一头栽倒在床上,泪水止不住地奔流而下,她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脸,侧身躺在床上,双肩不停地抽动着,一阵又一阵。
天将黄昏的时候,“嘣、嘣、嘣”三声清脆的敲门声,把娘从悲痛的屈辱中唤起,她打开了房门。
“娘,我回来了。”儿子的声音使娘很快地扭过脸去,她强装笑脸应道,“噢,是明明下班了。”
无论娘的脸扭得有多快,明明也看出了娘哭肿的双眼,脸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了,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得站了好一会儿,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娘说,“娘,今天腰好些了吗?”
娘用毛巾在眼上捂了一会,装作擦汗的样子,对儿子说:“好多了,没事的,你别担心。”
“毛毛”听见明明的声音,一蹦一跳地从杨杨的卧室窜了出来,。明明从娘的房间来到厨房,系上围裙,可他总感到心里像有块石头在压着:娘卑微的一幕。总在脑子里浮现。他不问也不敢问,只觉得自己头上戴着顶不孝的帽子。
妻子前天晚上的话又回荡在他的脑海里,“看看你娘,乡下人就是脏,每次去卫生间出来都不洗手,马桶冲不净也不知道用刷子刷一下;几天洗一次澡,每天晚上都不洗脚,还总想往我房间里来,每次人没到,味就先来,屋里都是她掉的头发,连沙发、餐桌上都有,叫她擦擦餐桌都擦不干净,洗个衣服阳台上滴的都是水,人家都是婆婆伺候媳妇做月子,她呢,来这净给我找麻烦,真是窝囊,上个电梯都能闪着腰......”
想着想着,明明的眼里不觉闪动着泪花,每次妻子说完,他都木然地默认着妻子口中的代表着千千万万农民形象的母亲与城市生活的不合拍。
晚饭过后,娘说:“明明,我还是回去吧,家里的庄稼地都该长出很多杂草了,再不回去,恐怕地里的庄稼要开荒了。”
明明左手扶了扶眼镜,右手刚往口中送的水杯在嘴边停了一下。
他没有马上回答,目光在娘的脸上停了片刻,若有所思,仿佛娘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凝聚着委屈与无奈。
他没再挽留,只是对娘说:“这段时间公司正在制定去外地投资的方案,我抽不开身去送你。”
娘一听,儿子同意让她回去,高兴的心里难以言表,连声说:“没事没事,我坐客车回去就行。”
“你的腰碍不碍事,我不放心。”
娘一听这话,心里一沉,又忙说:“这没啥事,现在让我干活我都能干,好了,我好了。”娘想尽快结束这世纪般的十几天城市生活。
明明驱车送娘来到汽车站,给娘买了张回家的汽车票,把娘送到了车上。
他站在车站的出口处,目送载着娘的汽车,缓慢地挪出车站,看着看着,他的脸上像是一条条虫子从上而下地爬动着,看着看着,他的眼镜模糊了,看着看着,他的视线不在了。
坐在车里的娘,从车窗玻璃向外观望,她看到儿子目送自己的表情,儿子用纸巾擦泪的情景,心里也阵阵作痛,两串老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心里默默地埋怨着,儿啊,娘还不如你家里的一条狗。
当汽车驶出车站,行至公路时,明明快步地追了几步,然后停止脚步,双手捂着脸,蹲在马路边,过了好大一会抚平心情回到自己的车里,打开音响盘,一首《白发亲娘》在车厢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唱着,明明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泪水流淌。
娘啊,娘啊,白发亲娘,,,,,,
呜,,,呜,,,明明忍不住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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